“我好像生病了。” 刺猬蜷缩在树洞里，恹恹地狐狸说。他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，一方面是外面温度太高了，另一方面是疫情管控。树洞坐落在第三河岸，前些日子邻居蛤蟆先生确诊了，于是整条河道都成了风险区域。
宏观环境对个体的影响太大了，尽管平日里大家只关心微观的事物。狐狸知道这几年宏观变化对刺猬的影响，而其中最关键的三个因素便是：温度，疫情，经济。刺猬对温度有着极高的要求，只能生活在24度到35度间，但最近外面气温有时高达40度。几天前，居住在长江的红朋友白鲟永久过世了，他们难过得一天没有吃饭。而疫情无疑又是另一个金箍圈，把刺猬圈在有限空间里，再也不能像往日般看山河湖海，结识天南地北的朋友。他时不时地会回想起曾经那些可以随心飞的日子，那些年忧心忡忡的问题，比如下雨了没法外出、年终没有拿到A，如今对比起来竟不值一提。受时局与疫情影响，整体经济也在下行，消费动力不足，企业的生存发展碰到各种挑战。大厂裁员弥漫在河岸上下，工作越来越卷了，本来已经舒展的刺猬，也不由自主地卷了起来，把硬刺对着同事，甚至身边的亲朋好友。
更为糟糕的是，刺猬最近有点上瘾了，除了上班外，他把所有时间都交给了娱乐。有时是游戏，有时是综艺，有时是短视频，总之总会找到一种方式，让意识没有限制地、无休无止地随之漂流。仿佛时间变得不再有限，变得不再有价值，变得不再属于自己。值得一提的是，他之前不是这样的，据狐狸的回忆，几年前他还是意气风发、热爱生活的少年，向往世界之大、爱读书、爱交友，喜欢创造新东西。但这几年，世界变得日益复杂而失控，在与世界交互中难免碰壁，时常充满着无法掌控的无力感。而在另一个日益膨胀的娱乐世界里，他却可以批阅奏章、指点江山、杀伐决断，一切尽在指尖掌控中。在温水之中，刺猬不知不觉地掉进了“奶头乐陷阱”，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，毫无怨言，甚至无声无息，其结果是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 [1]。
狐狸说，昨日的世界已经远去，新世界对个体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首先，新世界意味着信息爆炸，他人的生活、远方的哭声更多更快地呈现。人们不再困在洞穴里，只看到一种生活的投影，所有人都有机会看到更多维的生活。但同时，信息过载与信息刺激给个人带去前所未有的困扰，并不是所有的信息都有价值，甚至可能别有用心地榨取剩余价值。洞穴人依旧保留着许多原始的条件反射，比如从众效应、战逃反应、归因谬误等。这些曾经在丛林间占优的技能，却在信息时代下变成弱点，成为互联网猎户集中攻击的软肋。其次，新世界是充满变化、不可预测的。有人把新世界称之为VUCA时代，它是易变的、不确定的、复杂的、模糊的 [2]。昨日培训的技能可能今日就不适用了，很难通过固定的、唯一的技能去适应这个时代。这是一个需要所有人都学会冲浪的时代，仅仅只会游泳一种技能是不够，最多只能做到活着。要想站到时代的浪潮之巅，那必须得有挑战大海的勇气、时刻保持平衡的心态、持续学习的能力。
刺猬探出了鼻子，圆鼓鼓的眼睛转啊转，若有所思地咀嚼着狐狸的一番话。跟狐狸不一样，他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，通过多年的刻意练习，终于在千军万马高考中走过独木桥，考到了大城市的好学校。从学校毕业后，加入了当时蒸蒸日上的好公司，就在一切都似乎拥有美好的前景时，个人与公司都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，过去构建的秩序在土崩瓦解。比如他相信天道酬勤，比如他相信金子都会发光，比如他相信踏实忠诚总有回报，可是走向社会后才发现，明白了许多道理却依旧无法度过难关。每一天都有他无法理解的人与事，从一开始的饶有兴趣到后面的精疲力倦，看着眼花缭乱的表演，听着层出不穷的黑话，他只想缩成一团，提早进入冬眠。但是今天狐狸的话点醒了他，过去他习惯了以一层不变的思维对待世界，真实世界是充满变化的，而在他内心深处渴望它是不变的，这样他就能够像做题一样，通过大量练习走向巅峰。突然之间，刺猬仿佛找到了病因，向狐狸问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：
在这个信息爆炸且多变的新世界，个人又如何适应与成长？
狐狸站了起来，从篝火中捡了一根燃烧的树枝，往空中甩了几下，焰火熄灭了，变成了一根绝佳的教鞭与笔。个人成长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课题，传统的教育更多是规则的教育，它是固定的、僵硬的。学生们被送往教室，就流水线上一个个等待加工的产品，前面有完整的规整流程，还有毕业时的合格印章 [3]。所谓的知识大多便是“如果就”的规则，每一个问题都有一个标准答案。它在现实中是否用得上是不打紧的，你只需要的记住它就可以了。通过大量重复的练习，优秀的学生便能形成了肌肉记忆，从而获得好的分数与排名。可是，问题就出在这里，当只有重复大量的练习和规则时，它使人成长的模型就是这样的：
狐狸在墙壁上画了几个圈圈，最大的头头便是练习能力，后面串联着一段段的规则肌肉。洞内的篝火摇曳，看着墙上的壁画，刺猬不自禁地想起早上吃过的毛毛虫。狐狸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冬青木，像在施法的魔法师。重复练习的框架已经不能适应新世界，因为它只适用于封闭而固定的有限游戏，它需要明确的开端与终结、规则与边界。而如今，新世界的地图已经展开，它没有边界，面向开放、面向地平线；它没有不变的游戏规则，可以随时被改写；它没有确定的开始与终结，可以随时开始或终结，甚至死亡也并不意味着结束，这就是无限游戏 [4]。而个人成长便是一场不以取胜为目的，而以延续为目的的无限游戏。为了参与并主导这场无限游戏，个人便需要突破“练习-规则”框架，构建起全新的成长框架，维护自洽的内心秩序，以面对信息爆炸且多变的新世界。燃烧的冬青木仍有炭火，狐狸用力地在墙壁书写，火星溅射像漫天的烟花。不一会儿，墙上留下一段冒着烟的话语：
个人需要构建积极稳健的成长框架。
首先，需要强调是框架。对于个人而言，在新世界需要学习的不是知识点，而是学习学习的能力。理解为什么比记住是怎样更加重要，后者可以借助发达的信息工具，而前者只能依靠个人的消化能力。因此，需要一套完整的框架思维，明白个人成长意味着什么，不是明白一种道理，也不是体验新鲜事物，而是站在宽框架视角，知道当下是为了什么。有了框架，让个体知道当下所在宏观的位置，然后便感到是天才是我：我思，故我在，我行动，故我在。
然后，便是关于成长的。框架目的是为了可持续成长，万物成长依赖土壤养分与阳光雨露的滋养，个人成长亦依赖外界的输入。大量练习是一种输入，但却缺乏有效输出，是一种单方向的循环。而输出需要高效的转化，未经组织的故事难以获得共鸣，未经思考的知识无法教会他人。不同个体的转化系统不一样，于是便有了五彩缤纷的世界。相同的经历，有的人停在了原地，有的人却把它变成前进的基石，变成了更强大的自我。于是，他们便拥有了更积极稳健的知识体系和行为模式。
狐狸边说边在墙上绘下了这样的框架：
刺猬听得意犹未尽，看着墙上的画，恍恍惚惚中，它好像变成了人，知行合一地朝他走来。与此同时，有好多的疑问装在他小小的脑袋里，对于个人来说，有哪些方式可以获得输入？又可以怎样进行输出？内化说的就是思考吗，还是说有其他事情？知行合一又是什么，为何不是知识体系，那行为为何要放在这里？当脑海里有问题的时候，他的眼睛就会转动。金晚的问题实在太多了，他的小眼睛不停地转啊转，转啊转，昏昏沉沉地便陷入了梦乡。
*[*1] 尼尔·波兹曼.娱乐至死[M]. 北京：中信出版社，2015.
*[*2] VUCA是由四个单词组成的缩写，易变的(Volatility)、不确定的(Uncentainty)、复杂的(Complexity)、模糊的(Ambiguity)
[3] 黄灯.我的二本学生[M]. 北京：人民文学出版社，2020.
[4] 詹姆斯·卡斯.有限与无限的游戏[M].北京：电子工业出版社，2019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