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初秋的北平最是迷人,老舍说她是人间天堂,实不为过。郊外的软件园,街道宽敞而干净,路边的银杏开始泛黄,天空高高的,比莫兰迪还要好看。空气晴朗透明,夹杂着一丝凉意,总有让人拔足狂奔的感觉。于是,程咬金便组织了跑步团,每天晚上从西北旺出发,经过友谊路,穿过金叶层染的林荫小道,在中关村公园绕个圈,然后再跑回来。有一次,他问鲁班七号有什么梦想,七号像个中二少年说要改变世界。程咬金分享了一段话,它刻在英国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墓碑上,大意便是与其努力改变世界,不如学习如何改变自己。后来才发现,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,他们不仅没有改变世界,还被世界改变了。
桑托斯是个阳光明媚的港口城市,坐落在圣保罗的郊外。每到节假日,大街上都是城里来度假的人,女人穿着比基尼,身材大多匀称,男人穿着裤衩,即使大腹便便。马修斯开着从老爹那借来的奔驰三系,带着他们来到这里“考察”城市,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中巴共享出行的Pilot city(实验城市)。来到了公寓,程咬金推开门窗,南半球的阳光灌满了房间,海风徐徐带着资本主义的气息。看着窗台外面的沙滩,便喊了一句:奔跑吧兄弟。鲁班七号响应了其号召,把西二旗的跑团旗帜带到了拉美大陆。和他们一起奔跑还有巴西的男男女女,见到有些男人露出了肌肉膀子,程咬金便不甘示弱把上衣脱了,美其名曰为国争光。在爱国热情和咬金怂恿下,鲁班七号也露出了薄弱的身板。夕阳的余晖把影子拉长,他们光着膀子,脱离了中国引力,没有拘束地奔跑着。洁白的沙滩上,留下他们或深或浅的足迹,潮起潮落间又被海水抹平了痕迹。
02
抵达圣保罗后,经过几个月的磨合,终于确立了分区而治的运营架构。鲁班七号去下路里约,钟馗去上路萨尔瓦多,其他人留在中路圣保罗。但他们并不是输出的主力,而不过是高级咨询师,为本地运营出谋划策。年轻的七号未谙世事,对上层建筑一无所知,但对新世界充满热情与善意的假设。于是,别人眼里危机四伏的里约,竟成为他难以忘怀的第二故乡。他怀着交朋友的愿望,于是结识到了许多本地朋友,他抱着融入本地的心态,于是参与到了社区生活里。回首望去,他依旧会怀念二十六岁的自己,单纯而善良,勤奋而热情,在wework办公室挥舞乒乓球拍进行中巴建交,在本地小酒吧声嘶力竭地唱加州旅馆。直到有一天晚上,为了完成一个模型加班到了深夜,抬头环顾时只剩下自己。那天又恰逢出租车罢工,供给不足的99更是一辆车也叫不到。依赖网约车出行的他,突然就丧失了回家的方法,看着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,想到了各种街头巷战的电影场景,顿时有种举目无亲的孤独与悲凉。后来不得不求助于好友,他开着专车过来接他回家,避免了流落街头而后客死他乡的惨剧。
第一次接近拉美的荒诞现实,不是在大城市,而在里约东北角的维多利亚县城。他们准备打入该城的网约车市场,运用“农村包围城市”的中国特色理论,到三四城市去打磨产品与团队,而不是在大城市正面交锋。七号先到了酒店,便在四处转转。在圣玛利亚河畔,有一栋像寺庙又像宫殿的房子吸引了他注意,红砖绿墙,屋顶斗拱,凑近一看是家饭店。林生林太是广东人,四十年前漂洋过海,来这里讨生活,两个人苦心经营,终于建起了这家饭店。跟他们聊起巴西的生活,林太说这里的人命不值钱,附近一个人娶了二房找人害了原配,也不过是五百雷尔的事。七号看着林太的眼神,突觉惊怖,头皮发麻,赶紧把钱付了,离开了这个地方。
维多利亚开城磕磕碰碰,城市经理在里约迟迟不来,99又空降了新任的运营总监,他放弃了美国工作,只身远涉重洋来到巴西,没想到碰上了中国的程咬金。在西方资本主义道路和中国特色主义道路的争夺中,程老没想到本以为可靠的巴西战友,却如墙头草一般倒向新领导。而第一大城里约的城市经理,第一个沾染炮火,离开战场。尽管不在圣保罗现场,但还是能想象到,愤怒的程老应该如同川普一般:You’re fired。年轻的七号第一次认识到,在工作中职业和感性的对抗,身边的朋友和远方的战争。而从那以后,一些东西好像发生了变化,在他的心底与人之间。当时他太年轻没能清晰表达,只是感觉到别扭与不适,而后来才知道那是纯粹的情感和真实的世界间的碰撞。也许有一天,如果有必要,在商业的社会中,无人不可取代,包括自己。
03
离开维多利亚是个清晨,鲁班七号趁天还没亮就飞回了圣保罗大本营。原Intersection的公寓已经住不下了,于是便住进了庄周的“婚房”。庄周结婚的第二天就飞去了拉美,连蜜月旅行都还没安排,但是新娘子不知火舞却毫不介意。说起来,他们的缘分亦是奇妙,当时不知火舞刚从日本留学回来,经亲朋介绍认识了庄周,尔后发现竟是一个幼儿园的。在一起后又携手去英国游学,好玩的火舞带着沉稳的庄周游遍了欧洲大陆。当然有的时候,学业的压力会把庄周困在剑桥小镇里,而火舞会把天南地北的风景与他分享。火舞的性格就是这样的直率火辣,经常爆出让人耳根发红的豪言爽语,而庄周则像是英伦绅士,脸上始终带着平和的微笑。鲁班七号第一次见他时,是在Fogo de chao门前,那天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,就好像刚从商城买了同一套六元皮肤。再一次见面时,不知火舞已经过完暑假回国了,于是七号便顺理成章地住了进来。白房子四下雪白而通透,客厅与厨房一体以木屏相隔,阳光灌满每一个角落,找不到一丝的阴霾。
有一天下午,鲁班七号正在看《百年孤独》,书至格林列尔多·马克斯最后一次被阿玛兰塔拒绝,他万念俱灰,打电话给始终忠于且最信任的上司——奥雷里亚诺,他想向他一诉衷肠,但讷讷地却说不出一句话。他朝荒凉的街道扫了一眼,看到了杏树枝上悬着的水珠,他就感到自己孤独地要死,悲切地说:奥雷连诺,马孔多正在下雨呵。线路上沉寂了很久,而后传来奥雷连诺生硬的话语,“别大惊小怪,八月间下雨是正常的。”抬头一看,圣保罗的窗外正飘着雨丝,彷佛看到了挂在格林列尔多眼角的泪水,顿时眼眶湿润。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叫唤:学fen,涿拌吧。庄周是江浙人,烧得一手吴越菜。离开家的时候,母亲给他塞了一大包的梅干菜。而今天,他用这些家乡特产做了一个最拿手的梅干菜烧鸡腿。鸡腿经过煎炸呈现诱人的焦黄,而后与梅干菜炖煮,历史的风味和当下的灿烂相遇,绽放出香飘万里的故乡味道。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,不用像个孤独的勇士一往无前。后来,他们一起闯入亚马逊丛林,在收不到外界信号的几天里,住在河畔的小木屋上,每天早上到河流中央钓食人鱼,每天傍晚看着夕阳沉入河底。丛林的天气变幻莫测,下午他们在高丛林里徒步,突然起风了,暴雨在顷刻间降临。他们却高兴得像个小孩,因为提前准备的防水衣服终于派上了用场。他们像肖申克一样展开双臂,迎接热带雨林的洗礼。
十一月,北京寒冬已至,而圣保罗却是夏天。与此同时,北京与圣保罗的意见已经无法调和,他们实施了敦刻尔克大撤退,团队整体移师墨西哥。鲁班七号是最后一个离开的,他恋恋不舍地收拾了白房子,和巴西朋友们一一告别,而后从瓜鲁柳斯机场离开了圣保罗。而这一年的北京,对于鲁班七号却是最为难忘的,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值得依赖的搭档——蔡文姬。在往后漫长的国际化旅程中,她始终是他能量的来源。但是没过多久,他们就得经历异国恋的考验,他飞回了拉美,而她亦即将前往澳洲。
04
墨西哥,一个离上帝太远,美国太近的国家。和巴西截然不同的体感是,它拥有某种与中国的相似性:人口众多,多灾多难,埋头苦干(相对巴西而言)。当时候,他们住在一个百年老店——日内瓦酒店,酒店的一楼像个小型博物馆。穿过小喷泉,扑面而来是中世纪的客厅,墙上挂着油画,四周伫立展柜,展览酒店创始人的遗物。墨西哥人是不太忌讳死亡的,甚至有关于死亡的亡灵节。当时热映的《寻梦环游记》充分展示了他们的民族性,那一句“真正的死亡是被人遗忘”让人深刻。但是还没来及在墨西哥安定下来,他又要回巴西了。因为看到巴西未来巨大的市场,滴滴决定全资收购99,于是鲁班七号主动请缨,跟着程咬金回了巴西。
但是重回巴西之旅无疑是困难重重,历史上收购重组往往失败多成功少,更别提刚刚出海的滴滴。再回巴西,重掌权力的程咬金挥舞着大斧头准备大干一场。先是把不听话的“墙头草”开除了,而后又对CEO和老干部发起了挑战。滴滴是一家年轻的公司,生长的人也都气宇轩昂又年轻着,有着颠覆一切的理想主义。而社会、商业与职场,包括个体,他们就像是紧密衔接的复合体,拥有更加复杂的面相,而不是唯一的标准。应该是沉着稳重、大局为上,还是一腔孤勇、无惧边界,至今没有唯一的答案。而不论是谁,都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,展现着人性的善恶,有欲望亦有恐惧,于是人就逐渐立体了。就是从这时开始,鲁班七号慢慢地从程咬金的世界消失了。从曾经的somebody,变成了莫衷一是的nobody。也许是阶级的差异,也许这个阶段并非稀缺了。如果能自大的称之为朋友,那世界上每个人都注定是陪你走一段路的。但说到底其实终究是商业职场,每个人的价码不是由远近而定,而是取决于动态的供需。
就在这摇摇晃晃之际,管理层从专车调来了弈星,他擅长战略推演,是个聪明、纯粹而守诺的领导。刚到巴西,他便把所有的中国同事聚在一起,会议室就像露天电影院,大家随意坐在台阶,围绕在他身边。他讲了两个故事,一个是哥伦布像一颗星光走向漆黑的大海,最终开启了大航海时代;另一个是毛泽东在国民党疯狂围剿下,适时冷静地分析了“敌强我弱”局势,从而得出“敌进我退,敌驻我扰,敌疲我打,敌退我追”的游击战略。他的讲话充满了魅力,像个一颗火种又点燃了众人的热情,让兵荒马乱的局面得到了控制。但对于最早期的开拓团队,对于空降领导充满了某种复杂的情感,在理性与忠诚间左右为难。鲁班七号没有二选一,而是选择了C——换了个岗位。弈星约鲁班七号谈话,新办公室的会议室不大,蓝色的墙黄色的桌子。弈星问他有没有什么组织可以帮忙的,他说“风物长宜放眼量”,想做更长期的事情,而不是重复的短期博弈。于是,他便从运营坑跳到了产品坑,从此开始了新的旅程。